4“终于……”楚姈仰视着被吊死在天花板上的假预言家的尸体。那副一向人畜无害的面容在审判庭表决平民存活的绿光下滋生出几分不存在的怨恨来。
周遭还有很多这样的尸体，艾利伊头上那个穿颅的洞甚至仍然在流血，完全没有凝结的意思。
因为血小板已经停止工作了。
楚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尸体——这本应该引起她莫大的敬畏与恐惧，但几天几夜的审判后，她已经可以麻木的在这东西旁安眠，偶尔还会错觉他们会重新坐起，继续无休止的辩驳。
继续……和她一同在村庄里生活。
然而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一个村庄无论如何也无法只靠三个人维持下去。搬家、遗忘、生活，整个艮乔安德终将没落为巨大的陵墓。
她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话好讲，过往很会主持的修女只是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更期待哪一种结局，甚至嫌阳光过于明亮。
它会刺痛她，它会叫醒她，它会直白的揭露：你的朋友们都死于卑鄙而毫无意义的自相残杀。
你活下来了，但这并不幸运，这意味着你将终生无法逃出这片隅角，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路易斯目送着楚姈离开。自从审判真正的结束后，房间里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任何声音都显得违和。她本该跟上楚姈和她一起离开，幸存者之间的羁绊多少能带来一些安慰。
但她只是站在原地。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楚姈的脚步声消失后，罗切尔也开始抬脚往外走。她本来是等着和路易斯一起的，但挚友似乎没有行动的意愿。
不。路易斯没有“不行动”，恰恰相反，在罗切尔迈出第一步后，隐藏在暗处的魔药从四面八方袭来，将罗切尔死死包围，一切都在僵持中展露出针锋相对的芒角。
这是女巫能布下的最大的法阵。
“什么意思？”罗切尔并不显得紧张，连语气都像是有人踩进了她精心布置的恶作剧那样，毫不掩饰笑意。
这家伙确实很擅长不合时宜地开心。
路易斯心中的猜疑又多了几分，只有一点可以自信：罗切尔不会伤害她。
于是路易斯平稳地开口，悬浮着的魔药随着音节的迸出而寸寸逼近：“第五天晚上我给你下毒，你为什么没死？”
罗切尔瞬间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劣质了一点，轻易就能看出来是装的。“怎么，你还怀疑过我吗？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
“伊诺克死前看你的眼神，没有咆哮的‘熊’，失效的毒药。”路易斯举着魔杖，“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不杀你。”
“可是我是平民阵营的‘熊’哦？审判室…”
“…是会骗人的。”路易斯道。她到底还是没法在挚友面前假装大公无私，顶多色厉内荏。
如果所有的“狼”都不幸被杀，那新的“狼”从哪里来？
显而易见。假预言家、假女巫、假猎人。不够火候的“幼狼”伪装成别的身份，参与一场又一场的审判。
而担保他们不被发现的，就是审判室。
她可以信任罗切尔，但她不信任审判室。她想要杀掉所有的“狼”复仇，却从没有想过如果挚友站自己的对立面，已经死掉的仇恨和活着的友情哪个比较重要。
她还没来得及学习应对这种情况。
于是她开始动摇：“罗切尔，别告诉我你是狼。”
罗切尔收起了那些浮夸的小表情，戏谑的表情在不详的绿灯下显得阴恻恻的。
“那你为什么要问呢？”她这么说。
足以将人淹没的毒药海啸一般落下，砸在地板上发出愤怒的吼声。
——对，它们只是穿过罗切尔，浸入审判室腐朽的地板里。
路易斯没法在几秒内处理这么多令人震惊的信息。
“记录终止。”罗切尔小声道。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你所见，我是‘记录者’，我不属于被审判者，我属于审判室。”这一次笑容不带任何伪装，“不过逗你还蛮好玩的。”
村庄中央的广场上，正在做法事的修女听到审判室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海啸狠狠地撞击陆地。等她跑到那里，审判室早已被大火吞噬。
“我们一出来，它就自燃了。”路易斯无辜道。
“大家……”楚姈像是反射弧终于睡醒了一样，“大家还在里面啊！！！”
她大喊着就要往里冲，却被罗切尔压制在原地。
“他们都已经死了，楚姈。”罗切尔俯视着她，看着少女迟到的眼泪滚落到地上，泡烂苍白无力的反驳的语言，“不要为了死人浪费生命。”
路易斯旁观着这悲伤而古怪的一幕，没来由地产生了些别的念头。
她自从来到艮乔安德后就一直和罗切尔一起生活，清楚的知道朋友在这人心目中的地位，哪怕是艾利伊这种不知来路的旅人也能轻易地得到她的完全信任。
那么，当她作为“记录者”，不断地看着自己的朋友相互陷害、死去时，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对她来说，她经历了些什么呢？
也许过去那个相信全世界的罗切尔，也一同死在这场大火里了吧。
